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憑借九省通衢的便利,漢正街以買全國、賣全國而聞名天下。然而,有著500年歷史的漢正街沒有因其雄厚的歷史沉淀抵擋住商貿(mào)業(yè)轉(zhuǎn)型升級浪潮的沖擊,曾經(jīng)繁榮的漢正街也將慢慢隨著時代的發(fā)展成為過去,天下第一街逐漸失去了昔日的鋒芒。漢正街的搬遷,也即將開始
8月15日,清晨的霞光毫不吝嗇地灑在漢江北岸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上,布店老板李晶橋一掀開卷閘門,晨光就照進他那八平方米的店面里,他瞇著眼看了看太陽,自言自語到:“今天又是個桑拿天!
穿著藍色碎花上衣的妻子,搬著小木凳坐在在了店門口右側(cè)。她看了看左側(cè)已經(jīng)因施工而變得面目全非的泥濘小路,又看了看右側(cè)陸續(xù)不斷掀開卷閘門的商戶,便開始盯著正前方對面的商鋪發(fā)起呆來。
太陽越升越高,小路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,推著小型運貨推車的、或背著大包的……他們都是來進貨的,互相之間沒時間寒暄,只是專注地盯著路兩邊的店面,看有沒有自己中意的貨品。
但這些都沒有引起李晶橋妻子的注意,她的專注點,是眼前坑洼不平的狹窄街巷、老舊灰暗的低矮房屋以及人來人往而飛揚起的塵土。
“前面施工的路段是不是不能走過去了。俊庇新啡俗哌^來問她。
“是的,從這里開始,漢正街往西都不能走了,在施工。”沿著她手指的方向,前方一片泥濘!澳阒荒艿纛^往東走了!闭f完,她笑了笑問:“你是來進貨的吧?”
此時,李晶橋已經(jīng)在店里忙著和前來進貨的人熱火朝天地砍著價。
“我們的價格不會變,但因為今天開始實行交通管制了,大貨車不讓進,可能他們從我這里進完貨運出去的成本會提高!崩罹蛘f。
“漢正街真的都要搬了嗎?”當被問到這個問題時,李晶橋說:“沒有接到正式通知要搬啊!
【漢正街生態(tài)】
李晶橋夫婦在漢正街上做了26年的布料生意,但他們并不知道漢正街已經(jīng)存在了500年。只知道做小商品生意一定要來漢正街就是了。李晶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。
像李晶橋這樣的小商品批發(fā)商戶,擠滿了只有兩車寬的漢正街。
曾經(jīng)有著天下第一街美譽的漢正街,東西走向,精確長度為3194米。在這個1.67平方公里的逼仄空間里,卻生活著經(jīng)營戶1.3萬戶、加工戶2000多家、從業(yè)人員10多萬人。
以漢正街為軸,南北延伸出的幾十條狹窄小巷里,也同樣商戶林立。有些商戶用紅色磚頭壘一堵兩米高的墻,釘上釘子、掛起貨樣,便可以自成一家了。
32年前的1979年,103位武漢人在漢正街開店擺貨,掀開了中國城市商品流通體制改革的大幕。他們,成為了改革開放后的全國首批個體經(jīng)營戶。
從這之后,漢正街逐漸成為全國小商品批發(fā)集散地。以街為市、以地為攤、客貨雜行、商住交錯,逐漸成為漢正街的生態(tài)特征。
漢正街很有名,當時聽說全國的小商品貨源都在漢正街,我就過來做生意了,看看能不能賺到錢。1985年,20歲的李晶橋抱著這樣的想法,從長江對岸的武昌來到了漢口,開始了成為個體經(jīng)營戶的追夢之旅。
當年的街道還沒有這么寬,也就是一半吧,路兩邊也全是擺攤的商戶。李晶橋一臉追憶往事的幸福表情。
二十多年如箭般飛馳,李晶橋從未離開過漢正街。他甚至很少出去到附近的街道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這里什么都有,除了出去進貨,不用往外跑。
對他和他的家庭來說,漢正街就是生活的全部。
有一些朋友,都是來了這條街之后認識的。
但平時來往不多,大家都忙著賺錢。李晶橋笑著,看看日頭爬到了最高,轉(zhuǎn)頭沖著妻子說:吃中飯了。
正午時分,整條街道略顯安靜,卻依然堵塞。隨便三兩進貨的推車,就可以把路口堵得里外不通。但即使是燥熱蒸著地面,漢正街的人們也從來不慌不忙,麻利地做著自己的事情。
路邊,一輛面包車開著門,里面的人滿頭大汗地呼呼大睡著,完全不知車門外嬉戲的小孩子。
撞了,撞了!只見一輛撐著破舊遮陽傘的改裝后小型三輪摩托車,歪歪扭扭卻靈巧地穿梭于人群與貨車之中。
開車的,是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女子。她雙手緊握車把,兩眼緊緊直視前方,一副無畏架勢,邊走邊不停地提示著路人。后面背對她坐著的乘客,只能緊緊抓住兩側(cè)的竹制扶手,神情緊張,生怕一個不小心掉了下去。
【開麻木者說】
這位皮膚黝黑的中年女子名叫潘麗華,她開的三輪摩托車,當?shù)厝硕挤Q之為麻木。由于麻木車型小、便于通過狹窄街巷,每天,她的生意還不錯。
潘麗華平日不大愛說話,一旦和乘客攀談起來,倒也聲高嗓亮。
我是1988年從漢川嫁到武漢的,時間久吧?說罷,她愉快地笑了起來,全然不顧傘頂幾乎可以碰到的電線和擦著車把而過的汽車后視鏡。
最近十年,她的工作就是開麻木。
麻木,最早是武漢人喊出來的。最初指的是三輪車夫。在武漢,以前的人力三輪車夫總愛腰間掛個小酒瓶,在拉客的間隙喝上兩口,被稱為酒麻木,慢慢便稱為麻木。
后來,人力三輪車演變成了三輪摩托車,麻木的稱呼卻保留了下來,F(xiàn)如今,麻木作為載客交通工具已經(jīng)被取締,但由于有些街道通行不便,麻木并未完全消失。
在漢正街,摩托車和小面包車似乎永遠都并排停在寫有漢正街的牌坊下,拉活兒的剛走,后面排隊的空車又補上。稍有不協(xié)調(diào),狹窄的路口就會被堵上。
這種情況,連靈敏的麻木也無能為力。
不像忙忙碌碌的商戶們,潘麗華每天的作息規(guī)律且悠閑。每天上午十點出車,下午五六點收工,如此日復一日。
每天,她都會先出現(xiàn)在漢正街的東邊,牌坊下面。漢正街縱橫交錯的小巷便道,潘麗華再熟悉不過。
回想起當年剛嫁到漢正街的情形,潘麗華并不感慨,更多的是茫然。她坐在麻木上,挨個兒指著四個方向?qū)Τ丝驼f:看北面這條街,我1988年剛嫁過來的時候,還只有現(xiàn)在的一半寬,路兩邊都是低矮的房子,灰色的,但招牌五顏六色很好看,都是賣水貨的。水貨,懂吧?有點資本的,就在這些房子里做批發(fā)生意;資本不夠的,就直接在路兩邊擺地攤,路經(jīng)常堵得不通,熱鬧得很。我現(xiàn)在開的麻木,當時滿街都是。
你再看那棟前年新蓋的大樓,叫漢正街中心市場,以前路邊的小商戶都搬進去了,但是對面還是原來的老房子,他們是不肯搬還是沒規(guī)劃進去,我不知道。
漢正街一直就是這樣,又亂又雜,有新有舊,但是有生氣啊。前面那條小巷,里面世界大得很,漢正街的五金批發(fā)生意都在那里面。
看著街道上每隔一段路就會出現(xiàn)的漢正街地下市場的招牌,潘麗華并不感興趣:也是這幾年新建的,很多商戶搬到了地下。我一次都沒進去過。
【難離市井氣】
不僅新修的地下市場沒有進去過,舊有的店鋪潘麗華也很少進去。沒有活兒可拉的時候,她就把麻木停在路邊,找個同樣閑著的麻木師傅閑聊,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說,幾個人沉默著,望著南來北往似乎永不間斷的人群。
我以前也和那些商戶們一樣,做過批發(fā)生意的。潘麗華語調(diào)一沉,陷入了對往昔的回憶。
2000年,潘麗華隨著全國兩千多萬工人一起下崗。幾經(jīng)考慮,她和丈夫決定就近在漢正街做小飾品批發(fā)生意。當時,湊了三萬來塊錢就做起來了。
為了新生活,潘麗華每天起早貪黑,精打細算,每個月到廣州進貨,日日期盼著生意蒸蒸日上。當時個體經(jīng)營和批發(fā)市場都很火,來漢正街進貨的人也很多。潘麗華說。
但天不遂人愿。半年過去了,看著和自己一起做起來的隔壁商鋪賺了不少錢,再看看自己卻虧了本,她和家人著實沮喪了起來。
后來聽說隔壁商鋪兩年賺了幾百萬元。潘麗華略帶神秘和不解地點點頭。
對比的強烈,讓潘麗華一家對小飾品批發(fā)生意失去了信心。又撐了一段時間,她轉(zhuǎn)租了店面,退出了這個曾經(jīng)覺得前景大好卻競爭殘酷的市場。
潘麗華又開始思考新的生計。
她不愿意離開已經(jīng)生活了十幾年的漢正街,不愿意離開這里的市井氣。她說,每天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,心里便覺著格外踏實。
想來想去,既然自己離不開這街道,那就干脆在這街道上找事情做得了。這時,開麻木的想法閃進了她腦中。
于是,她買到第一輛麻木,開始了自己的第三份工作。這份工作輕松且有賺頭。
潘麗華喜歡漢正街的街道,她略帶調(diào)侃地說:聽說這漢正街都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。這些歪歪扭扭坑坑洼洼的小巷,應該算是古跡了吧?
【昔日的CBD】
潘麗華的說法并不精確,漢正街作為街名的歷史,也不過70多年。但漢正街作為一個物資集散地的地理商業(yè)區(qū)域,的確已存在了500多年。
500年的風雨起伏,漢正街一直穩(wěn)穩(wěn)地坐鎮(zhèn)長江和漢水交界處,默默經(jīng)歷著自身宿命般的涅槃。
漢正街,發(fā)端于明朝中葉,清末漢口開埠前,會館、書院、錢莊云集于此。在漢正街長大的硚口區(qū)區(qū)長胡勤華曾言:那時的漢正街更像現(xiàn)在的中央商務區(qū)。
1861年,漢口開埠,漢正街逐漸向小商品批發(fā)集散地的方向發(fā)展,直至1979年,這里誕生了全國首批個體經(jīng)營戶,成為了改革開放的時代豐碑。
如今,堅守在漢正街的,大多還是在這里打拼了一二十年的老商戶。
也有后來不斷進來的新商戶,但是有很多都搬走了。潘麗華看著街兩旁的店鋪易主再易主,聽著臨近的舊樓裝修再裝修,心情倒很是平靜。搬不走的總是搬不走的,因為他們半輩子幾乎都在這里生活。她瞇著眼笑笑說。
潘麗華說她一個朋友上個月去漢正街搬遷的新址查看店鋪,來回路上花費了將近五個小時。我那個朋友早上出去的,回來天都黑了,太遠了,搬過去成本會上升。她說。
但同時,像潘麗華和李晶橋這樣,在漢正街生活了多年的老住戶都知道,這條街的批發(fā)生意確實給城市的道路帶來了很多不便。李晶橋略帶些許無奈地說:出租車一般都不愿意到我們這邊來,他們知道,只要進來,必堵無疑。漢正街又處在漢口中心區(qū),肯定會招來很多不滿。
由于漢正街上有些昏暗老舊的大樓年久失修,每年這里都會發(fā)生火災。總有死傷,所以政府的規(guī)劃我們也支持,只是希望能夠把這些窄窄的小巷子留下來,不要拓寬。你看它們多有意思啊。潘麗華拉客人,總喜歡走這些小巷子,她不多言,只希望乘客看到真實的漢正街風情。
這樣的小巷,并排兩輛麻木也剛好艱難擦過。
由于麻木作為載客工具已被取締,潘麗華的這份工作,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不合規(guī)矩的。我的車被沒收過好幾輛了,我還被拘留過。她說。
工作的危險性,讓潘麗華很少出漢正街市場。在這個街區(qū)里,她自認為比較安全。在這里面,外面人很少進來。進來的大都是進貨的。
這一天,下午6時收工前,潘麗華拉的最后一個客人要到臨近的江漢路步行街。她把客人送到目的地,迅速收下10元錢,抬眼看到前方第二個路口有警察,猛一個掉頭,就消失在了與大道垂直的一條小巷里。
而此時,在街的那一邊,李晶橋和妻子放下卷閘門,結(jié)束了一天的工作,端著飯菜,到附近的路口消夏去了。
記者手記:
漢正街,隨處都是一景,隨意抓一個人都有故事。
在《自在武漢》里,武漢籍作家池莉這樣描述漢正街:真正讓人眼前一亮的卻是漢正街里的小巷。這里真是一個閱盡人間煙火的去處。三五塊錢一件的衣服,五六塊錢一份的炒菜,治性病的江湖術士,算命的老道,支起四腳凳絞五七線的家庭婦女,端著飯碗串百家的中年男人,攥著五毛錢一根的土豆條跳皮筋的小孩……很多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市井圖在這里全都昨日重現(xiàn),市井生活氣息讓人親切到幾近窒息。
人們對于漢正街的印象可能大多來自于此類文學描寫。而近期漢正街的搬遷,再次引起了各方注意。
在隨意盤根錯節(jié),任性四方發(fā)射的漢正街中,一些接受采訪的、不愿搬離的商戶們都說:一兩年之內(nèi)肯定搬不了,不急不急。
有商戶開玩笑說:不淡定的早都搬走了。
漢正街所在的武漢市硚口區(qū)規(guī)劃:用兩年左右時間將漢正街老舊的市場、居民樓全部拆掉,近年來新修的市場保留;接下來,組建漢正街商貿(mào)旅游區(qū),4年至5年內(nèi)將修建數(shù)十棟百米高的地標級大樓,吸引中小企業(yè)總部入駐。
在漢正街小商品市場的整個街區(qū)里,有的只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商鋪店面和摩擦而過的各式運貨車。沒有人知道未來漢正街會變成什么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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